318國道上的那些旅行者——走過一段路，見過一些人
投稿時間：2017年10月19日 投稿人：梅里
318是一條難以輕易征服的路。每個人來到這里，都期望借由征服或親近它，尋求一些改變。
一、三個不速之客
這是冬天最冷的時候，伴著毛埡草原最美的日落，兩輛摩托車帶來了三個不速之客。他們應(yīng)該很冷，很累，很餓。其中，尤以冷是最不能忍受的，他們需要烤火。
318國道生硬地把毛埡草原“撕”成了兩半，所有的房屋和帳篷都建在318道路的兩旁。
不速之客們把車停在路邊，卻沒有熄火，打開頭盔面罩，問坐在氈房前面的藏族人，“這里可以住店嗎？”藏族人的頭和身子都像被裹在大口袋里一樣，沒有反應(yīng)，或許是根本聽不懂漢語。他們又問，“那，可以讓我們進去烤烤火么？我們太冷了”。
藏族人慢慢地站起來，沖他們招招手。他們連忙給車熄火，行李也不放下，跑進了帳篷，里面發(fā)出了噼里啪啦的燒柴聲。黑暗中的火焰正悄然蓬勃起來，它歡快的火舌不停地舔著銅壺的底部，而這幾個不速之客，坐在火堆的旁邊瑟瑟發(fā)抖。
藏族人揭開旁邊一口大鋁鍋的蓋子，一縷縷肉的香氣鉆進骨髓，三名旅行者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，他們互相對望了一眼。出來這么多天，一直都沒有睡好吃好，現(xiàn)在終于聞到肉味了。但是似乎藏族人沒打算分他們一碗肉湯。他在鍋里攪動了幾下就蓋上了蓋子，又走到火邊坐下，一動不動。這幾個年輕人 把衣服裹得更緊了。他們已經(jīng)離家半個月了。也許一開始只是覺得這樣會很酷——幾天不洗澡，不洗頭，都不會有人嫌棄你臟。就算睡在垃圾堆旁邊也沒覺得有多臭，就像天性自由的吉普賽人一樣。也許他們還懷有一些羅曼蒂克的想法：奔跑在318國道上，一路向西，這樣太陽會不會慢一點落下？
旅行者們該再次出發(fā)了，他們起身，跟藏族人說了“扎西德勒”，走出帳篷。接下來的路，仍然是未知的，運氣好的話，說不定下一站能碰到一個被子是干的，院子里沒有剛被殺死還在滴血的牦牛的客棧。
318國道在很多人心里都有著重要的地位。以前，這里是地勢最高，路況最差的交通驛道——茶馬古道。西南一隅所有民族往來的必經(jīng)之路，即使騎馬也至少需要半年以上。1950年4月13日，川藏公路正式動工，途徑這里的工程也許是當(dāng)時世界工程建設(shè)史上的最大難關(guān)。修筑318，需要克服的是如二郎山那樣的陰雨綿綿，瘴氣彌漫，以及像海拔在5000米以上的雀兒山那樣需要先用火烘烤凍土。另外，這一路上都高寒缺氧。所以，當(dāng)你的車行駛在318上，在翻越一座又一座的大山時，你會不由得感概這條路到底是怎么修成的？在那個年代，沒有什么先進的設(shè)備和技術(shù)，這也許也是有那么多人要來318的原因之一。它從不來都不是輕易就能被征服的對象，但也并不是不可能。就像這三名旅行者，他們戴好頭盔，圍上厚厚的圍巾，防止風(fēng)往脖子里灌。一只手伸進長絨毛的手套里，一只手旋轉(zhuǎn)車鑰匙，打火，發(fā)動。雖然不知道前面等待他們的是什么，但他們依然想繼續(xù)走下去，人生不是也就這樣嗎？
二、99朵格?；?/strong>
他也許是世界上最傻的男人，連他的朋友都這樣說他。他曾經(jīng)因為自己喜歡女孩的一句話，就騎自行車，沿著318國道，耗費近一個月的時間從成都翻越萬水千山去了拉薩。那個女孩說，如果你能騎自行車去趟拉薩，給我?guī)?18上的格?；?，99朵，我就和你在一起。
他花了2000元——這是他一個月的生活費，買了一輛山地自行車，又向朋友借了些錢，就出發(fā)了。
他把印著這個女孩名字的白色T恤穿在身上，頭上綁著一塊兒魔術(shù)巾?；馃岬年柟獍阉挠白哟蛟谀切┳哌^的公路、草原和山崖，這就像在放一部屬于他的史詩紀(jì)錄片。但這部“紀(jì)錄片”里一定還有些別的什么。比如康定的酒吧，古樸的裝修，簡單的客人，都聽著一首叫康定情歌的民謠；比如羞澀的南迦巴瓦峰，以及在拉姆拉錯的湖畔，一層一層壘疊著的瑪尼堆，據(jù)說這里能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；再比如那些朝圣的藏族人，一跪一匍匐，他們身體的每寸都緊貼著318國道，嘴里小聲地念著我們這些塵世人聽不懂的佛音。他們通常是全家一起出發(fā)。一個11歲的藏族小男孩，已經(jīng)有兩次朝圣經(jīng)歷了。
在波密的時候他遇到一只很像藏獒的大狗，他們互相看著對方，誰也沒動，最后是他用了沒吃完的牛肉干化解了尷尬。就這樣，它就一直跟著他，幫他趕跑其它惡狠狠的野狗。他說，那半塊牛肉干就像交給“大哥”的保護費，“大哥”把他這個小弟照顧得極好呢。他給“大哥”起了二狗的名字，其實他自己也不過是只出來流浪的“單身狗”。經(jīng)過川藏線最險的通麥天險時，二狗總是在前面開路，一會兒往前跑幾步，一會兒回身對著他叫幾聲。它也許是在擔(dān)心他走不過這條被稱為“通麥墳場”的路。
在西藏流傳著一首關(guān)于通麥的民謠：“因為通麥，成都至拉薩的班車要繞道幾千公里，被走甘肅青海；因為有通麥，內(nèi)地人在川西流連猶豫，圣地拉薩關(guān)山阻隔遙不可及；因為有通麥，從拉薩過來的游俠在魯朗張望徘徊，波密那交響樂詩般美麗的雪山森林湖泊變得遙不可及”。
這里是雅魯藏布江上游兩條支流——帕隆藏布江與易貢藏布江的匯合處。除了那被叫做“死神102”的世界第二大泥石流群，它全長17公里，僅僅只有兩米寬，單行車道像掛在石壁上
這個為愛而來的小伙子一直不停地摔倒，有一次，還差一點就滾下懸崖，是路旁密密麻麻連成網(wǎng)的經(jīng)幡救了他。他聽說過，曾經(jīng)有一個騎友就是從那里墜入懸崖的。因為雨季，路太滑，后者騎著騎著，就落下去了，連尸體都沒有找到。想到這里，他默默地點起三支香煙，插在松垮垮的路崖上，三鞠躬。
他不得已下來推著車走路，全是石子的路面硌得腳疼。他突然覺得，似乎沒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，沒有什么比活著更開心的事了。那個女孩最后會不會和他在一起，此刻似乎也不重要了，能繼續(xù)走下去是更重要的事。
二狗在離開通麥的路口停下了，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，他對著它笑著揮手，再見了“二狗”。
他在路過怒江七十二拐的時候，在東達山埡口寫著海拔5008米的藍色牌子下，在快進拉薩城的地方，甚至每一個絕美風(fēng)景的地方都拍了照，發(fā)給那個女孩，最主要是要露出那幾個某某我愛你的大字。但在布達拉宮的腳下，他在廣場上坐著，皮膚已經(jīng)完全融入了這個環(huán)境，黑得發(fā)亮。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日落，他心中再沒有了那么多欲望和雜念。旋轉(zhuǎn)著自己手中的礦泉水瓶，他想，至少我做到了。
雖然帶回了99朵格?；?，但女孩最后還是沒有和他在一起。那些格?；ê髞矶伎菸耍贿^他拍的照片會依然如昔。雖然格桑花的傳說沒有靈驗，他沒有得到愛情，但是收獲了成長。我想這就是行走318的意義。
三、什么人會來到318？
他們可以和僅僅認識一天的異性結(jié)伴去轉(zhuǎn)岡仁波齊神山，可以和藏民一起用雪水煮奶茶，藏族人一手抓著牛糞，一手捏著糌粑，然后請你吃。
他們可以是50歲以上的老人，豁達開朗，想趁著有生之年，去看看這個多彩的世界。也有失戀的女孩，她們會在路上，在界碑上、護欄上刻上某某的名字說“我決定忘記你，希望你也幸福快樂”。還有那些往返于成都拉薩的軍官、士兵，他們運送著兩地的物資。這些人的共性是，他們都想改變——無論是改變自己，還是改變別人。如果走過了難以征服的318國道，還有什么路是不能過去的？
至少，他們是這么認為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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