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陽是東北的一座城市，和很多城市一樣，處于盆地之中，一條河——大凌河穿城而過，上次我寫過重慶和蘭州，那兩個城市也是一樣，四圍是山，長江和黃河從中穿過。相比那兩個城市，朝陽似乎名不見經(jīng)傳。但是如果你去朝陽的北塔走走，你會發(fā)現(xiàn)一段被忽略的歷史，那些處于詩詞之中的印象，那些在小說中存在的人物，還有邊邊角角中以漢文化為中心的史書中的記憶。

 

龍城無飛將

我在住宿的酒店上，打開窗戶望，就看到了兩個塔，南塔和北塔。本來以為不過是已經(jīng)老化的城市地標(biāo)，如今淹沒在喧嘩的商業(yè)街中，沒什么看頭。

對我，朝陽也是名不見經(jīng)傳地方，如果很有名，對旅游和城市文化有興趣的人，應(yīng)該早有所了解了。

可是，當(dāng)我走出酒店，到南塔旁邊的時候，我發(fā)現(xiàn)，我的認(rèn)知是錯誤的。

 

因為，很多地方，比如拉薩、成都、重慶直至西安、蘭州、北京、上海……，這樣的地方，關(guān)于美食、美景記述的文字、圖片很多，從“巴東三峽巫峽長 猿啼三聲淚沾裳”，到《重慶今夜請將我遺忘》，一個城市就像一個明星，只有不斷的創(chuàng)造新的內(nèi)容，才能保持ip的活力?？墒浅柧筒灰粯恿?，相信很多人跟我一樣，在踏上這里的土地之前，你了解的不會太多。

 

可是，講起歷史來，這個地方更加久遠(yuǎn)，這里被稱為“第一只鳥飛起的地方”和“第一朵花開放的地方”，1996年，在朝陽的山間挖出了“中華龍鳥化石”——長了羽毛的恐龍，1998年，中國學(xué)者又在此發(fā)現(xiàn)了原始被子植物化石，繼續(xù)讓人們把尋找最早花朵的希望，聚焦在這片土地上。

說明在一億多年之前，這里是水草豐美的地方，當(dāng)時有很多恐龍，從這個角度來說，把朝陽叫做龍城算是實至名歸的?？墒牵挥媚媚敲淳眠h(yuǎn)的恐龍說事，從華夏的龍圖騰來看，朝陽叫龍城也是可以的。

 

朝陽地處遼西，是紅山文化的發(fā)源地，距今5000多年前，這里就產(chǎn)生了比較發(fā)達(dá)的文明，在這里考古發(fā)掘出了中華龍圖騰的原型——玉豬龍。上圖是我在朝陽博物館看到的實物，簡約的線條勾勒出龍靈動的形象，如果你也去過甘肅博物館，你會看到，5000多年前的人們把身邊的動物抽象化的能力。

 

有一種說法，說這個陳列在甘肅博物館的娃娃魚圖案是中華龍的原型，這個器物的年代與朝陽出土的玉豬龍的時代也差不多，只是前者出土在黃河的上游，玉豬龍出土在遼西。那么中國龍的原型到底是起源于黃河上游呢，還是在遼西呢。

 

我在朝陽博物館看到的玉豬龍，圖案有豬的造型，后來也有人說，為什么人們說中國人是龍的傳人，而不說是豬的傳人呢？這個圖案真的是后來龍的原型嗎，疑問并沒有消除。

稱朝陽為龍城，并不是因為上面我說的兩條龍，而是指的是五胡十六國時期，東晉咸康七年(341)，前燕開國皇帝慕容皝“使陽裕、康柱等筑龍城，構(gòu)宮廟，改柳城為龍城縣”。于是龍城這個名字正式登上歷史舞臺。一種傳說是，慕容皝在大凌河畔的龍山（今鳳凰山）看到了兩條龍，“二龍龍首相交，嬉戲飛翔，脫角而去”。慕容皝十分高興，返回宮內(nèi)，赦免境內(nèi)囚犯，把新宮命名為和龍，在山上建起龍翔佛寺。于是朝陽叫了龍城。

說到龍城，我們總是能想到王昌齡的《出塞》：但使龍城飛將在，不教胡馬度陰山。其中的龍城并不是指的朝陽，因為李廣的時代是西漢，那時候朝陽還不叫龍城。山也不對，因為朝陽位于燕山山脈，不屬于陰山。

燕山從北京、承德一直跟過來，在這里藏風(fēng)聚氣，與水相依，形成了風(fēng)水極好的城。風(fēng)水和城市一定要有一定人口的長期聚集，生息，繁衍。在以前，這個地方是各個游牧民族馳騁的地方，逐水草而居，并沒有明確的城市、國家的概念。

相反，“燕山雪花大如席”、“今為羌笛出塞聲 使我三軍淚如雨”等更符合史實。就個“由來爭戰(zhàn)地”一直是部落之間不斷打斗，也時常侵襲華北地區(qū)的諸國，尤其是當(dāng)氣候變冷，衣食難繼的時候，所以，從戰(zhàn)國時代起，燕國就在此設(shè)立了柳城，屬于遼西郡，并修筑了長城。此后，烏桓、鮮卑、契丹、女真等輪番上場，戰(zhàn)爭時間是大于城市和平發(fā)展的。

 

我先來到了南塔，見到了這里依然有繞塔禮拜的市民，磕長頭的市民，尤其是看著白云從塔尖翻滾而過，覺得歷史的長河不過一瞬，而在此生息的人們也不過是蜉蝣一般的過客。我先沒有轉(zhuǎn)塔，而是進(jìn)入了朝陽博物館。在博物館里看到了中華民族的圖騰——玉豬龍。當(dāng)時忽然想到，也許中華的文明比我們被灌輸?shù)母忧垭x奇，文明的發(fā)祥地未必是陜西、山西、河南那個堯舜所在的地方。也許，北方的薩滿教，北方的圖騰融入華夏的部分比想象的多。

塔前磕長頭的人

總有人說，讀萬卷書，行萬里路，如果把一個地方的一個景觀與歷史對照，你會發(fā)現(xiàn)很有有意思的地方，所以我總喜歡行走。這次到朝陽，絕對是一個完美的體驗，尤其是對照一座延續(xù)1600多年，雖經(jīng)多次修葺依然矗立在云端的塔的時候，可以了解《天龍八部》中的慕容復(fù)，為什么要一心重建大燕國了，因為，朝陽的北塔就建立在前燕和龍宮殿的礎(chǔ)石上。

這個地方戰(zhàn)國時候?qū)傺鄧倪|西郡柳城，慕容氏在五胡十六國時候人才輩出，后來融合在漢民族中，推崇漢文化的慕容氏是否是想延續(xù)戰(zhàn)國時代燕國的正朔呢？也有說，遼地鮮卑慕容氏族以高辛氏帝嚳為祖，那么說也是黃帝的后代了，與華夏諸族同宗同源。

也有說，秦滅六國，燕國的貴族也逃到了如今的東北地區(qū)，與當(dāng)?shù)厣贁?shù)民族融為一體。如果再往前導(dǎo)，在紅山文化時候，在朝陽以及周邊地區(qū)發(fā)現(xiàn)的陶器和玉豬龍的紋飾，也說明這里的文化也許比我們想象的要早，這里的人們是否往南遷移到了華北平原，也未必沒有可能。中國的民族和文化其交融流動的時期或者比炎黃的傳說更早。

在五胡十六國時候，慕容鮮卑建立的燕國，是一個大國，加起來立國百年之久。其中慕容垂曾經(jīng)在前燕滅過后又復(fù)國了，真是一位大大的牛人?？梢哉f，在慕容氏后人中，大燕是他們心中一個永恒的圖騰。

思燕有佛圖

轉(zhuǎn)了南塔，從南塔向北，穿過慕容街，就到了北塔。慕容街是金庸先生題的字，因為《天龍八部》中關(guān)于慕容氏的橋段很多，而這里正是慕容氏建立的三燕都城。而天龍八部本身就來自佛教的用語，我們也能從塔外面的雕塑上找到天龍八部的某些元素。

慕容街 是賣魚化石和文玩的商業(yè)街

北塔和南塔造型上相像，塔尖的造型師不一樣的，南塔的塔尖是金剛杵造型，北塔的塔尖是綠色琉璃寶頂造型。慕容氏建立的燕國，其宮殿就在如今北塔的下面。

最早稱塔還與一個著名的女性有關(guān)——北魏馮太后建立了“思燕佛圖”，馮太后現(xiàn)在名字已經(jīng)不可考，燕國不是慕容氏建立的嗎？為什么一個漢姓馮氏為燕造塔呢？原來，慕容皝建立的前燕被前秦滅掉了，后來慕容垂復(fù)國建立了后燕，北燕雖然也稱為“燕”，可是皇帝已經(jīng)不姓慕容了，北燕的開國皇帝叫馮跋，原本是后燕慕容熙手下的官兒，后來得罪了皇帝索性造了反，先推了個慕容家的養(yǎng)子高云上位，兩年后就懶得再演，干脆利落地滅了高云，自己當(dāng)了皇帝。是為北燕。馮太后就是北燕皇帝的女兒，因此當(dāng)上北魏皇太后，開啟太和新政后，馮太后指示在和龍宮殿舊址建立了“思燕佛圖”。

 

 

佛圖來自梵語，就是塔的意思。佛經(jīng)中說，建塔有非常殊勝的功德，佛塔者，三世諸佛清凈意之化顯，見塔如見佛陀法身。末法眾生障重福薄，無緣見佛聞法。修造佛塔，能令更多眾生見而生信，種下解脫之因，乃至受用法身之智。

建造佛塔是凈除惡業(yè)、障礙及廣積福德資糧的有力法門，不但能夠令自己證悟菩提道，而且能夠圓滿饒益眾多受苦的有情，使他們解脫，進(jìn)而證得無上安樂的佛果?！稛o垢凈光大陀羅尼經(jīng)》中提到，“無論是自造佛塔，或教人造塔，皆能夠成就廣大善根福德，命短者亦能得延壽，并有常為一切諸佛憶念、授記生于極樂世界等諸功德。”

后來在“思燕佛圖”的基礎(chǔ)上，隋代、唐代、遼代又重新修葺，使其成為目前所知唯一一座“五世同堂”的佛教建筑。

如今，你買一張10元的門票，就可以走進(jìn)北塔，看到北魏時候思燕佛圖的遺址。

寶塔重光 鳳鳴朝陽

朝陽曾經(jīng)建立過很多佛塔，目前留存的也不少，除了南塔，北塔還有大寶塔、云接寺塔、朝陽、青峰塔等。

因為朝陽這個地方，不論誰做主，崇信佛法幾乎是一致的，契丹人建立的遼修塔，滿人建立的清也在此修塔。就是挑起安史之亂的安祿山也修塔。“邦畿千里，維民所止”，不論誰做主都想建塔護(hù)佑子民，永佑江山。

1998年北塔出圖文物 金舍利塔

到了1988年，朝陽人民政府重修北塔，很多珍貴的文物面世，尤其是發(fā)現(xiàn)了兩顆極其稀有的釋迦牟尼舍利舍利。后來又把其中一顆骨舍利重新放進(jìn)了天宮。“鳳凰鳴矣，于彼高岡；梧桐生矣，于彼朝陽。”如今，修葺一新的北塔威儀赫赫，莊嚴(yán)神圣，依然盛放著佛舍利，護(hù)佑著一方水土。是為寶塔重光。

北塔出圖的波斯玻璃瓶 可能與密宗灌頂有關(guān)

這個地方，鮮卑慕容，鮮卑拓拔，漢馮氏，契約耶律，女真完顏，愛心覺羅都曾駐足，連朝陽地名亦是滿族皇帝乾隆所賜，來自漢文五經(jīng)之《詩經(jīng)》：鳳凰鳴矣，于彼高岡，梧桐生矣，于彼朝陽。如今生活在這的人們已無族群之分，有的話已是中華民族的統(tǒng)一認(rèn)知。

舍利塔及舍利

邦畿千里，維民所止。佛塔護(hù)佑所有人民，所有眾生。通過一座塔，我們可以打開朝陽這座城市的一扇窗，從這扇窗，我們看到一段悠遠(yuǎn)綿延到現(xiàn)在的歲月，關(guān)于龍，關(guān)于民族融合，關(guān)于中國南北的差異，當(dāng)然還有佛教文化，尤其是唐密在東北地區(qū)的傳播。如此遙遠(yuǎn)，又如此接近，近的我們可以伸出手就能觸摸到。